湿润海风迎面吹

禹风

很多上海人终其一生没去过启东，往往驻足崇明，兴尽而返。不能不说这是一种错失，一种大场景门口的擦肩而过：启东是海岸前哨、长江亲吻大海的上唇，是富含深沉启示的城市。

崇启大桥跨越水色苍茫的江面，蜿蜒漫长。我们站在大桥启东一端集装箱制造企业“胜狮货柜”码头上观看江景：宏大的景色有远处的崇明岛、大桥桥身、我们背后五彩缤纷的通用型集装箱、冷链集装箱和特殊订制型集装箱：全球四分之一的集装箱目前在启东制造，启东定型了海运的立方体模块。

没人知道我其实也在关心钢板原料运驳船之间偶尔露出的沙色滩涂，我焦虑的目光寻找着记忆中壳色透明的螃蜞和黏黏的跳跳鱼……

我们随即参观了庞大制造业附生的房地产：海边一个蓝领工和白领管理层共同居住的商品房小区。小区静谧洁净令人喜爱，高楼层的房间能眺望大海。来到高层，风景里除了有色彩迷蒙的海面，近处就都是靠着滩涂的制造厂区，龙门吊竖立，陆续传来工厂的声音。我问售楼处女士是否有污染。“从来没有啊。”她茫然地摇头想一想又说：“纵使有，海风一吹，闻不到。”

走出小房地产区域，去往宏大的人造海滨城市。许家印在启东挥洒一个大房产商的手笔：恒大威尼斯。

恒大威尼斯城建在海滩边，是一座完全按照蓝图在大地上照尺寸打造的欧风新都，大部分房产被潜力强大的上海市场消化。

站在海景酷似迪拜亚特兰蒂斯酒店的恒大威尼斯酒店高层望海，竟发现经人工围堤后海水净化，水体呈现了碧色。海滩的金沙据说都从海南岛千里迢迢运来；满目人工的奇迹，却也不时绽露人工与自然的违和感。身为休闲潜水员的我，憧憬恒大威尼斯碧色的海边能成立一家潜水训练基地，解决上海无海可潜的窘迫。

翻开东海岸地图，启东和崇明岛形成了非常年轻的地质地貌：河口湾地质地貌。长江入海，江水淡，海水咸，咸淡水混合，形成独特水体河口湾。长江带来大量泥沙，使得这里呈现明显的沙洲河口湾特征。地球上有许许多多河口湾，河口湾本是生物多样性的标本。河口湾动植物比较闻名的就有“红树林、褐色海藻、紫菜、海草和硅藻；海葵、水母、蛤类、牡蛎、海星、海参、虾蟹、贻贝和海胆；咸淡水交汇处的特种鱼类：软骨鱼和硬骨鱼；以及河口湾的丰富鸟类：候鸟和留鸟……历史上，启东海岸富有沙洲滩涂，不乏兴旺生长的本地动植物群落……

我们进入振华重工造船码头时有人兴奋地叫喊，他看见了长江三角洲滩涂上著名的小动物螃蜞：螃蜞举着脆弱的螯，在滩涂上爬动。

我的视线却被庞大的天鲲号吹沙船吸住，这是即将进入服役的第三艘大型吹沙船，具有迄今为止最大的能率。一位身材伟岸面容自豪的造船工人告诉我：这艘天鲲号一小时能从海底吸入十个足球场面积、厚度为一米多的沙，用以造岛或人工填海；并且，天鲲号能用机械打碎岩礁，将岩礁彻底夷平……当然，它的主要用途还是用来疏浚航道。

我请教这造船工人吹沙操作对珊瑚礁是否造成毁灭性破坏。他犹豫了一秒钟，回答道：“海洋有很强的自我修复能力。”我不得不笨拙地展示一个环保爱好者的柔软，问他：“吹沙时周围的海洋动物，譬如海豚，会不会被吸入管道？”聪明的工人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抱歉地拍拍我肩膀：“我也喜爱海豚，我也爱大海……”一瞬间，我和他各自独立的智商与情商，仿佛拉着手一起跳舞。

无独有偶，启东目前还拥有另一类高科技自豪：高智能海洋工程装备制造。

在两公里长的海岸线上，中远海工制造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国重器”：半潜式圆筒型深海钻井平台、半潜式深海修井与钻井平台、多功能自升式海洋平台、圆筒型浮式生产储油船、海上风电安装船、深海铺管船、深海原油中转船等。其技术水平和专业能力都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许多方面甚至达到领先状态，产品行销全球。海上开采石油不可能对海洋生态环境不产生破坏，但高科技毕竟兼顾了海洋保护的一面，例如：对于海底钻井口，开采结束后，都有专业能力进行封闭井口的处置，以减少对海洋环境污染。

我们前往启东经填海造地获得的新工业区参观，意外得知让人心理为之一振的环保福音：园区企业“华峰超纤”作为一家制造新型复合材料的民营企业，已在启东开始了扩充产能的二期工程，欲以其生产的外观酷似皮革的三维网络结构高密度无纺布，高速蚕食全球皮革业市场份额：一线国际奢侈品牌近年来纷纷在动物保护主义者的愤怒示威声中开始大量采购这种有替代功能的高密度无纺布，设计制造外观酷似皮革的服装和包袋。这无疑是动物保护的福音，体现了珍爱生命的普世原则……

园区工作人员介绍说：填海造地得来的这个工业园区提升了环保要求，不符合环保标准的企业很难入驻：大量天然气从国外进口，正通过园区企业分装运往需要洁净燃料的城市；我们沿路看见了成排的运气车。一个纪念古老防波堤的主题公园里海风洁净。

对于近邻国际大都市拟将启东纳入自己范围的传言，启东当地人士直抒胸臆：他们愿意搭上经济发展的快车，但唯恐大都市将落后产能和污染产业扔给启东……启东启东，应该是开启东疆、每天最先迎接朝阳的希望之土和洁净城市。

民以食为天。在启东的每一天我们都品尝海鲜，这是海滨城市令人喜爱的食物。如今的启东餐桌上，海鲜呈现出捕捞业健康发展的色彩，这色彩来自严格执行的禁渔规定。我们到达启东前不久，著名的吕四渔港关闭了，自五月初而起的禁渔期开始了。

跨越整个夏天的禁渔期内，吕四渔港所有渔船全部停泊避风港内；闸道关闭，渔船插翅难飞出海去。如若有人胆敢违反禁渔令，一旦被监管部门抓获，船主便有牢狱之灾。

几位在修补渔船和渔具的渔民和气又无奈地形容他们目前的人生状态就是等待，等待禁渔期的结束。不过，就在渔船泊位附近，新的旅游一条街已经建造就绪，这里分布着海鲜餐馆和休闲场所，一旦开渔，旅游者纷至沓来，将会给著名的渔港带来旅游业的健康收入。

由于现代化冷链行业的高度发达，禁渔期内食客还是能吃上从冷库解冻的鲜鱼和各类海产品。

若以最环保主义的眼光考量启东的饭桌，在我们品尝的各色海鲜中，惟一让人有些难以下筷的一道菜是某种海葵的炖汤。

也许，对于一个普通食客，不能领会海葵相对鱼虾作为菜品的区别，但没有一个领略过海底生态环境的潜水员会对美丽的海葵、同样也是脆弱生态链上的海葵下筷……食谱的进化还需要更多的人设身处地地去了解美丽的海底世界，需要全球性环保意识进一步的普及，这并非一蹴而就。我把品尝海葵的信息分享给身在加拿大的中国潜水摄影协会秘书长，他在微信上做了一个苦脸。我们内心都盼望终有一天这个苦脸会微笑起来……

然而，希望的光亮在我们的旅途中到处都在。启东经济发展呈现出比一些邻近城市更鲜明的环保理念。这个城市正在打造宜居之地的名片。阳光、海洋和生气勃勃的人民本是这海滨城市的历史，它正通过此刻的方式找回往日的理想：在每个高科技企业对自己产业的省思和对环境保护的许诺中，从那些大企业严格执行的内部管控制度中，可以感受到当地政府和民间对美好生态环境的追求。

一位版画家在启东努力于他的创作，我们拜访了启东版画院副院长章水雄。他在他的画作中特别珍爱一幅关于鱼的版画。我细细端详这幅画：一条斑纹灿烂的石斑鱼身上俨然有一双人手。手护着鱼，传递出人心里的辛酸和渴望。也许，让我们人类的经济发展和大自然和谐共生，会在启东得到更实在的体现？

启东是教育发达之地，我们来到和合小学。仿佛这是畅游启东最完美的尾声：小学生们正在过家长日，学生家长的代表们向各班学生传授烹饪经验和新的食谱。从孩子们兴奋的脸蛋上、从健康绿色的食物上，我们作为参观者，作为旁观一族，为这个城市的新生代感到振奋和喜悦。

向往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启东是通往蓝色星球的门户。启东人作为海的子民，他们对海有深邃的情感，他们会善待海洋，也会带着我们一起热爱大海。

禹风，原名孟禹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收获》《当代》《十月》等杂志刊发大量小说。原为企业百万年薪高管，现为自由撰稿人。5月中旬受邀参加启东知名作家看启东活动。